煙火
“因想余生平,繁華靡麗,過眼皆空,五十年來,總成一夢。”張岱的一生如煙火,最璀璨也最落寞。
張岱少為紈绔子弟,生活繁華靡麗。年少風流,可謂縱情聲色犬馬。他無所不通,不僅是富家公子,亦是翩翩才子。他懷著少年的豪情壯志,游遍山川大地,賞遍秋月春風。而他絕不是浪蕩之人,也絕不是紙醉金迷的富二代。他所追尋的是精神上的豐富與樂趣,他覽盡世間一切,最終于這喧囂繁華中覓一處心靈的棲息所,于極度紛雜的生活中探求生命的真諦。這是張岱早年最燦爛的時期,有最燦爛的生活、最燦爛的思想,如煙火于夜幕中綻放,開出的是最燦爛的花。
而張岱本該眉挑煙火過一生,可惜世事無常,突如其來的國難,令他不得不拋棄一切,隱于深山。從此,一切繁華若夢,轉(zhuǎn)頭成空。
隱居之初,聽聞張岱也曾崇尚陶淵明的思想,時常以作詩聊以自慰。陶潛的“死去何所道,托體同山阿”或許是他唯一的慰藉。而張岱終究與陶潛不同,他賞得風月,他有過最美好的光陰韶華,每每念起,又望向山間破落的小屋,不由得扼腕嘆息。
于是,他開始日復(fù)一日地坐在木椅上,闔目長思。張岱靜靜地回憶著,憶自己逝去的歲月年華,最終用筆靜靜地敘述著一個個故事,在民間流成傳說。他居于深山之中,不聞不問遠處的戰(zhàn)火。他以尋夢的心填充空蕩蕩的日子,而從不感慨世事無常,也從不抱怨半生艱苦,只是云淡風輕地講他的過去。他的過去有富貴榮華,而他想念的絕不是富貴榮華,他想念的不過是那一段永遠訣別了的年華。
“勞碌半生,終成一夢”。張岱的后半生,是在不斷的回憶與夢思中度過的。想來過去如此耀眼、清高的人,如今卻只能獨身隱于山間。相比文字所展示的靡麗華貴,張岱晚年時的凄涼與悲苦是最深的。曾經(jīng)有多少驕傲,如今便有多少落寞,一如盛開后的煙火,零星地散開,落下,歸于平靜。那是繁華后的內(nèi)心最深處的悵惘與悲涼。
搖椅慢慢搖著,從鮮衣怒馬的少年搖到垂垂老矣的蒼顏。藤條攀上臨河的小屋,悄聲編織一個夢。張岱的前半生追求精神的極致富足,后半生歷經(jīng)身軀的極端困苦。他在后半生夢前半生。遙思往事,憶即書之。
不愿將張岱比作雪,雪的溫柔與脆弱抵不過他年少的熱烈;不愿將張岱比作星,他轉(zhuǎn)瞬即逝的燦爛不似星星的永恒。而他應(yīng)該是煙火,在最絢麗的閃爍后享最寂靜的孤獨,而他的絢爛卻映在每個人眼中,印于每個人心底。
后來啊,他收起了滿身的富貴煙火氣,而不再去看人間的煙火。
他,就是煙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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