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美的痕跡
橘莧糕,是一種“老掉牙”的糕點(diǎn)。
似有一回賈母問寶釵愛吃何物,寶釵深諳老人家喜吃甜軟之物,便專挑著說了幾樣,甜而清香,軟而不膩,恰是其醉人之處。
昨夜被春風(fēng)拂落的花瓣,低低伏在青石磚隙間。有些也隨風(fēng)又飄飛起來,姿影婆娑飄落入古城河的清流中,象征地掙扎幾下便隨著縠波打轉(zhuǎn)兒消失了。撐篙的大爺從一片新柳中劃出,漾開的碧波在陽光下好似有細(xì)細(xì)的銀魚越于云中翻出閃閃銀光。
一團(tuán)熟粉,一把白糖,一勺薄荷腦……被一雙枯燥的手細(xì)細(xì)糅合,時間太久面筋會老,時間太短又嫌太嫩……只有幾十年的老藝人能恰如其分把握時間。然后放在案上搟壓,最后切成半個手掌大小放入蒸籠中。
深巷中清新的香是一首迷人的蘇韻小調(diào)。
最精彩的是一曲“朱丹上色,芙蓉淺笑”。取出今早于霧氣朦朧時擇好的一把把紅莧菜,搗出汁來,用一根竹簽沾上少許汁水“點(diǎn)”在剛出籠的熟粉上,溫?zé)岬母鈭F(tuán)仿佛花苞,包裹住被“畫”上去的鮮紅花芯。再揭開籠蓋,將故意拿出來冷卻半熟的糕再蒸上一蒸。
濃郁香甜的水汽從籠中逸出,此時揭開籠蓋,縹緲的汽便蜿蜒而出,隔著濃郁彌漫的霧,瞧見那一小塊糕上赤紅的丹朱,深深暈在白粉中,“盈盈一水間”的妖嬈圖景映入眼簾,取出糕,在案上滾上一層熟粉方不致于粘手。這股冰薄荷的清香與深巷中清甜爛腐的味道相互冗雜。似是姑蘇圖上最后一筆,平添了幾分仙韻。
蘇韻小調(diào)似乎也平添了一抹無色的香痕。
阿婆見我眼巴巴等候多時,便拈了一塊遞給我,我雙手捧過,像狗兒一樣樂顛顛躲進(jìn)青瓦墻腳去了。吃是舍不得的,只盯著那點(diǎn)兒紅發(fā)怔,幾滴春雨飄落到鼻尖上,我用手一摸,指尖冰冰涼涼。將這溫?zé)釘埲霊阎?,似聽見花瓣飄零的聲音。
張愛玲在散文中曾寫到夢見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云片糕,吃著吃著,薄薄的糕變成了紙,最后成了灰。
阿婆也漸漸老了,再也蹬不動三輪,再也做不動橘莧糕,最后躺到床上,躺進(jìn)黃土里。
往事已斯,今人又現(xiàn)。而阿婆“揉”“捏”“捶”“打”“點(diǎn)朱丹”的動作深入我心,和著那冰薄荷的清香在馥郁的蘇韻小調(diào)上增添一抹最美的痕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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