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黑暗之中
世上并沒有所謂黑暗,只是有光明所不及之處罷了。
——題記
序幕
這是一棟破舊的安置房。十來米高的混凝土樓房在無數(shù)個日月的風吹雨打之下岌岌可危。墻的表面本來是用劣質(zhì)粉灰刷過一層了的,但現(xiàn)在看來卻像長了一塊塊污灰色的癬一般難看。地下水溝里老鼠尸體的腐臭味體現(xiàn)了大樓的身份——在這座罪惡的都市中失去了夢想的人兒的蝸居之處。這里的住戶也像這座大樓一樣,身處燈火繁華之處,卻顯得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他們,是生活的奴隸。
茍延殘喘者
此刻的他就靜靜躺在樓中一個小房間里的硬板床上。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沉淀了好幾個月的廚余垃圾的酸臭味;墻上因為長期的潮濕,膨起幾處不規(guī)則的粉塊;木地板早已不是本色了,因為前幾天不小心碰倒的方便面湯而變得如成色極差的琥珀一樣,在昏黃的路燈的照映下,泛起彩色的油光。但這都是不打緊的。對于一個從小失明的可憐鬼來說,這里可比步行街的路沿舒服多了。
離大樓不遠的是都市的中心。此起彼伏的汽車的刺耳鳴笛聲;女人和孩子們的嬉笑打鬧聲;發(fā)酒瘋的大叔的不知所云的叫罵聲;日復一日,每晚準時響起的吆喝聲……真誠的,虛偽的,為了利益的,因為欲望的,各種聲音像一個個音符,按照順序組成一首樂曲。這曲子并不像不遠處教堂每周日晚按時響起的彌撒般圣潔高貴,而是世俗的,充滿誘惑的。就像海妖用魅惑的歌聲引導著航行的水手一樣,他無時無刻不想去一探歌聲的源頭——可惜啊,他是個盲人。
在他的靈魂已被這歌聲一步步誘導,將要順著城外的河水飄向遠方時,“啪噠”——怕是屋頂又漏水了吧。水滴不偏不倚,正好落到了他的鼻頭上,涼颼颼的,一把把他的思緒從河畔的垂柳旁扯了回來。他被迫地清醒了過來,狠狠地抹了下鼻頭“唉,我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嗎?是啊,生活對一個廢物來說可是奢侈品呀!黑暗,黑暗,全都是黑暗呀!”
他氣不過,狠力地踹了下硬床板——自然是沒用的,反倒是腳后跟痛得發(fā)麻。
沉淪在午夜
他怎么也睡不著。不知是什么時候下起了雨。暴雨順著銹壞的窗沿,曲曲折折地滲進木地板的縫里;大風卷著黑云,從墻壁的缺角中襲了進來,透過一層單薄的舊棉被,讓他的后脊陣陣發(fā)涼。
樓上的哭聲吸引了他的注意。哭聲很輕,又壓得極低,像是在故意躲著別人,不想被發(fā)現(xiàn)似的;哭得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,每一聲都伴著大喘氣,像是即將作古的老人的嘆息??拗拗棺孕α似饋?。是將近癡狂的,充滿絕望的放聲大笑;和笑聲一起的,是打砸物品的巨響,“砰砰”,整棟大樓也好像隨之震了起來??扌舆B持續(xù)了快一刻鐘,才漸漸平息下來。又是死一般的寂靜。
這個人是他在大樓里認識的唯一一個人——也僅僅就是認識而已。大家都管他叫老全?!澳阊侥悖菜闶亲镉袘?yīng)得?!彼藗€身,喃喃自語般道,“就因為賭博,輸?shù)袅私疱X,輸?shù)袅思彝?,變得一無所有,只能搬到這個破地方,和我一樣過如過街老鼠般的生活!哈哈!看吧,你還不長記性,賭到現(xiàn)在,賭得瘋掉了吧!你一定沒有想過,會淪落到和一個瞎子一樣的下場吧!”他病態(tài)地狂笑著,那瘦得沒人樣的臉龐漲成了豬肝色。
“但是啊,我又有什么資格笑老全呢?我又比他能好到哪里去呢?”他望向城市中心的摩天輪,即使是午夜還在運作,斑斕的霓虹燈光在雨幕中閃爍,朦朧而美麗,“我也想好好活著呀!憑什么我一生下來就比別人差?。∥艺娴牟幌胍惠呑泳瓦@樣糊里糊涂過去了,我害怕去面對生活,去面對自己的缺陷……”
說到后面,淚水竟少有地從他那渾濁的眼球中流下來,沾濕了褶皺的衣襟。他的意識漸漸混亂,終究還是禁不住,陷入了另一片黑暗。
虛妄的真實
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。此時恰逢早春,草還沒完全冒出來。稀稀疏疏的草尖又短又硬,扎得他屁股生疼??諝庵羞€帶著冬的寒意,混著泥土的馨香和稻苗的清甜,讓他那疲倦已久的精神為之一振。遠處的風兒穿過狹長的山谷,和著鳥鳴,奏出一曲來自天空的協(xié)奏曲;草地上有一只黃牛發(fā)出低沉又寬廣的叫聲,“哞哞”,伴著叮咚響的溪水,勾畫出鄉(xiāng)里孩童的無憂生活。塵封在他心底幾十年的記憶被一點點喚起——這正是他那金色的童年!
他從小父母雙亡,由祖母獨自拉扯大。在這個小村莊里,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十二年。自祖母去世,他就離開了這片土地,獨自流浪在塵世之間。他做夢也想不到,自己還會回到家鄉(xiāng)。雙手背到腦袋后面,伸個懶腰,貪婪地吸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,合起眼睛,什么也不用想——真希望能一直這樣躺著呀!
小男孩的嗚咽聲驚擾了他的好夢。聲音是如此的熟悉——沒錯,這正是兒時的他。
“小果呀,再不回家,菜可就涼啦?!笔亲婺?!決計不會錯的,這就是祖母的聲音!他一下子蹦了起來,循著聲音跑過去,卻發(fā)現(xiàn)無論怎么摸索都空無一物。
“奶奶,我想不明白,為什么我生來是個瞎子,而大牛他們不是呢?”小果的聲音有點兒發(fā)顫,好像還沒從剛剛的勁中緩過來。
“傻孩子,那是因為你天生不同啊?!弊婺傅穆曇艨偸亲屓税残?。
“不同?”
“當然。不曉得你發(fā)現(xiàn)沒有,溪水里的石頭總比山上的石頭更光滑,也生得漂亮許多。那是因為溪里的石頭在溪水不停地沖刷變得越來越完美,而山上的石頭卻沒有如此的考驗?!弊婺复葠鄣赝∧泻?,繼續(xù)娓娓道來“小果兒啊,老天爺在造你的時候粗心,少加了點東西。但這并不重要,沒人生來就是塊美玉,而你只要敢于面對生活,磨礪自己,又怎么可能比看得見的人差呢?”
祖母又頓了頓,語重心長地道:“小果兒呀,不要跪著去生活呀!”
“不跪著去生活嗎……”聽著祖孫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,消匿于春風之中,他的思緒也似孩子們放飛的風箏,飄過了群山。
當他看見光
醒來的時候是在第二天的六點——盡管這么早醒來也無事可做。
果然,剛剛的一切都是個夢?!拔椰F(xiàn)在是在跪著去生活嗎?”他邊想著邊去打開了窗。“吱呀”,是舊窗沿的呻吟聲。昨晚的那場雨似乎早就停了。朝陽透過若有若無的水汽,像無數(shù)的微小金粒漂浮在空中。幾只雜色的野雀從窗前白樺的禿枝上起飛,震下一片水珠,弄得他的衣袖濕了一大塊。
但他絲毫都沒有發(fā)覺。此時他正在注意樓下的二胡聲。清晨的城市寂靜無聲,二胡聲被襯托得空靈而悠遠。他一動不動地聽著,好像看到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。此刻的他好像又回到了故鄉(xiāng)的小山村。清早,空山寂靜而不聞人語響,有的只是山腳的犬吠與環(huán)繞整個山谷的各色鳥鳴。這群山野中的小精靈,共同開啟了又一天的農(nóng)忙日;傍晚,村里的大人結(jié)束了一整日的勞作,在哪個老伙計家里談天說地,把酒言歡。而孩子們則趁著剛放學的個把鐘頭,在田埂間的小路上瘋玩瘋跑。
他是曉得的,這首曲子叫《山村小景》,是小時候隔壁的王叔經(jīng)常給他聽的。不知為何,這首曲子正捅在了他的心窩窩里,又讓他回想起兒時的各類人與事——每一幀都是歡樂的呀!
曲落人驚?!斑@種曲子,怕是我這個盲人一生也不能完成的吧……”想起自己的境遇,他只能報以無奈的苦笑。
“你看啊,一個瞎子就只會在這兒一頓瞎扯呀!”聽聲音奶聲奶氣的,看來是個沒多大的孩子。
“小朋友可別這么說。我不就眼睛看不見嗎,別地兒也沒看著比你少哪點兒?!崩耐耆珱]把這句話放在心上,笑哈哈地說。
在樓上的他驚呆了。沒承想這么好的曲子竟也出自一個盲人之手。細細想來,盲人好像并不是真的活不下去。自己豈是不明白這個道理?他只是害怕面對生活,去展露自己有缺陷的一面。他這塊天生丑陋的頑石選擇了在地上將就地活下去。他好像真正地悟到了祖母說的“不跪著去生活”的真正含義了。他就這么向生活卑躬屈膝了幾十年,但他現(xiàn)在意識到了,他應(yīng)該,也必須站起來了。
堵在胸口這么多年的死結(jié)“豁”一下被解開,心中沖出了一些不得不說的話。他把頭盡力伸在窗子外發(fā)泄似的大喊:“你看得見光嗎?”
“只要心中有光,所及之處何處無光?”拉二胡的盲人應(yīng)道,“而你所見之黑暗,只是因為你心中已有了光明,見與不見又有何區(qū)別呢?”
尾聲
明媚的晨曦圍擁著整個人,洗去他身上最后一份罪惡——如重獲新生般舒適。遠處云霧繚繞的大山上響起七下鐘聲,喚醒了這個城市與仍在為生活拼搏的人們。
車輛絡(luò)繹不絕,行人川流不息——這一切他自然是看不見的。但只要陽光時刻相伴,他的心就會踏實下來。
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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